“戀愛腦”為什麼成瞭21世紀新型絕癥?

“戀愛腦”為什麼成瞭21世紀新型絕癥?

“戀愛腦”為什麼成瞭21世紀新型絕癥?

出品 | 虎嗅青年文化組

作者 | 黃瓜汽水

編輯 、題圖 | 渣渣郡

本文首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“那個NG”(ID:huxiu4youth)。在這裡,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、故事和態度。

對一個年輕人最惡毒的詛咒,除瞭貧窮和裁員,恐怕就是祝福ta患上“戀愛腦”。

為瞭杜絕自己沾染戀愛腦,年輕人發明瞭一套勸退套餐:手機鎖屏是張翰,閑著就看王寶釧挖野菜,茶餘飯後去許超醫生的微博看看菜花。

無論是互聯網鋪天蓋地玩梗,還是失戀後的苦主們現身說法,所有哭訴聲和咒罵聲,都指向瞭一句話:戀愛腦,才是21世紀最該被納入醫保的絕癥。

但很少有人發現,歧視愛情,正在變成這個時代最新的暴政。

王寶釧本人恐怕也想不到,自己竟然會和挖野菜永久捆綁。

《武傢坡》本是京劇《紅鬃烈馬》中最有名的一出折子戲。出身高貴的王寶釧,為瞭下嫁窮小子薛平貴,不惜與副國級親爹決裂。薛平貴為瞭混出人樣,西征一去18年,王寶釧就這麼挖野菜挖瞭18年。

最後,生活困頓的王寶釧托鴻雁寄血書,飛去西涼喚丈夫,薛平貴改換素衣回中原,身騎白馬走三關,兩人終在武傢坡再見。

在崇拜虐戀的東亞,《武傢坡》是古典愛情的經典樣本,在流行歌曲《武傢坡2021》和《身騎白馬》裡,薛平貴總是以苦情男主的面目出現。

但如今形勢逆轉,在流行語與大眾玩梗之間,這段愛情成為瞭一個極盡尷尬的存在。

在十年前的廉價國產劇《薛平貴與王寶釧》裡,武傢坡成瞭俘虜戀愛腦的集中營,這段故事被當下婚戀焦慮的大眾掘地三尺、賽博鞭屍——

人人口耳相傳:不要相信男人。相信男人的下場,就是在寒窯挖18年的野菜。對方在外面都兒女雙全瞭,你還在等他回傢吃飯。

而王寶釧這個虛構的人物,從曾經那個反抗封建禮教束縛的勇敢女性,變成瞭現代語境下被打入戀愛腦地獄的可悲女人。

她獨守寒窯18年,和薛平貴扶搖直上三千尺被故意平行剪輯在一起:她不幸流產的時候,薛平貴和代戰公主都喜迎二胎瞭。

你說這是古代版《回傢的誘惑》也未嘗不可,隻不過劇中的王寶釧還沒來得及復仇渣男,做瞭18天皇後就慘淡地死去瞭。故事的內核也悄然轉變,王寶釧扮演的,是古往今來所有被男人拋棄的可憐女人。

她賭上整個人生,為瞭愛情不惜放棄自己的上流階級身份,一夜之間跌落谷底。這樣的敘事,放在封建社會,是為瞭婚戀自由反抗父權的代表;而放到現在,則是憑借一己之力把好牌打爛的反面典型。

大眾為瞭嘲諷戀愛腦,無意中將一個古代女性扯進瞭現代語境。我們用現代人的價值觀,去評價一個古代人的行為是否合理,卻忽略瞭她背後整個封建時代背景的局限性。

在沈奕斐和伊曉婷的一次對談中,就聊到瞭關於“王寶釧到底是不是戀愛腦”的問題——

王寶釧其實並非戀愛腦,而是婚姻腦。

她一早就認定薛平貴有帝王之命,於是為潛力股下註。在古代,男性的命運沉浮,將會決定一個女性能否獲得後半生的榮華富貴,這樣的利益交換根本算不上“戀愛腦”,甚至可以被視為封建社會女性的一次自主的“理性選擇”。

“她守瞭18年,守的不是愛情,而是當時的封建社會制度與社會價值觀”,這也是為什麼在京劇《武傢坡》裡,古代的王寶釧能擲地有聲地唱出:“武傢坡前你問一問,貞潔烈女我王寶釧。”

因為在王寶釧的價值排序裡,“獨立大女主”的概念從未出現過。反而是如何在當時的封建社會裡保持貞潔,做一個堅定不移、有口皆碑的寡婦,更像是她為之奮鬥的目標。

用現代的劍,斬古代的愛情,已經不是互聯網第一次出現的怪現象瞭。

曾經有多少人為徐克的電影《梁祝》落淚,如今就有多少人對這段古典愛情神話產生質疑。

“我要是祝英臺,我就會聽傢裡的話和馬文才結婚,隻有門當戶對的愛情才不會後悔。”

至於化不化蝶,誰在乎呢?隻不過是古代窮酸文人娶不到老婆的浪漫意淫罷瞭。

就連拆散梁祝的祝母,也獲得瞭當代年輕人的認可:一個為女兒著想的稱職母親,一定會讓她嫁個有錢人。

《七仙女》裡,董永面對玉帝開出的條件,竟然拒絕自己考公落戶修煉成仙,反而讓七仙女承受剔骨之痛,和他一起在人間做凡人。

一個普信男想娶仙女,連最起碼的付出都做不到,七仙女放著神仙日子不過跑去和他吃糠咽菜。又是一個值得批判的戀愛腦反面典型。

就連《寶蓮燈》裡的童年噩夢二郎神,如今也面目慈祥起來。

想想看,在傢裡養尊處優的妹妹竟然觸犯天條、私自下凡,跟一個凡人結婚生子。你要是她哥哥,你也得棒打鴛鴦。

這種行為,不就是一線城市的白富美放著北上廣的別墅不住,偏要去“扶貧”農村的鳳凰男嗎?

這個邏輯幾乎可以套用在所有愛情故事裡——

紫霞仙子不必下凡遇到至尊寶,畢竟在佛祖跟前做一根燈芯,還算是一份穩定安逸的體制內工作。《孔雀東南飛》裡的劉蘭芝也不必投湖自盡,和婆婆關系不好,直接去民政局離婚,創業崛起做大女主不就行瞭?

我們從小到大看過的影視劇,幾乎沒有一個能逃得過現代語境下“戀愛腦”的道德審查。

甚至這把劍,能跨越太平洋,一路砍到大洋彼岸。

《泰坦尼克號》的故事,無非就是兩個戀愛腦給無辜的富豪男友戴綠帽,出軌都不知廉恥。

《教父》裡的康妮,被傢暴後仍然戀愛腦,害得哥哥桑尼死在亂槍之下。

就連莎士比亞也變得令人費解:茱麗葉為什麼不能服從傢裡的安排?為瞭愛情去死,有這個必要嗎?

對於當下的年輕人,放棄優越的階級身份和優渥的財富金錢,這比放棄生命還讓人無法理解。

《羅密歐與茱麗葉》

曾經在古典愛情故事中以封建面目出現的經典反派們,變成瞭年輕人更能共情的秩序維護者。

愛情價更高確實變成瞭遠古的傳說。

誰都想不到,年輕人和曾經幾代人反抗過的秩序站在一起。他們攜起手來,共同蔑視古往今來文學作品中追求自由個人主義的幼稚愛情。

這與年輕人主動迎合廳局風穿搭,構成瞭詼諧諷刺的一體兩面。

如果戀愛腦是當下最不可饒恕的頑疾,那根治這一頑疾的秘方,就是四個大字——

人間清醒。

年輕人踏遍互聯網尋醫問藥,如饑似渴地詢問著根治戀愛腦的秘籍。結果上網一查,情感大師課付費888/次,痛定思痛下單後,發現大師們重復的都是相同的話:

“保持清醒,切勿上頭,別讓愛情這個狡猾的敵人有任何可乘之機。”

互聯網甚至樹立瞭清醒的模范和糊塗的反面供大傢參考。你是想財富自由享受人生,還是為愛所困晚年潦倒?

放棄真愛,毅然選擇宮鬥一生,最終贏得比賽成為太後的甄嬛,坐穩瞭互聯網人間清醒頭把交椅。花季少女們認真研讀甄嬛的人生傳記,痛罵果郡王耽誤瞭一代女王的崛起。

而動不動就情情愛愛,不懂得宮鬥技巧,對渣男一片真心的如懿,成瞭狗都嫌棄的戀愛腦,死在冷宮都不足惜。

用極端個例,對愛情中的年輕男女進行恐嚇,無非是在販賣一種新型焦慮。

大眾對“人間清醒”四個字的追捧,也逐漸走向瞭病態的迷狂。

這是一個隻有贏傢才有話語權的世界。隻要一步踏錯,你就會淪為被眾人憐憫的笑柄。

45歲選擇離婚,出國留學,拿下小鮮肉,體味蕭亞軒之樂,值得吾輩學習。

25歲選擇裸婚,和傢境普通的男人去領證,不由分說就被戴上“嬌妻”的帽子,路過的網友都要送上一句“尊重祝福”。

在豆瓣,“我今天遇到一個crush”和“生活組”被稱為戀愛腦和嬌妻的重災區。秀恩愛變成瞭當下最低級的行為。你可以秀學習成績、秀社會地位、秀賺錢能力、秀原生傢庭,但唯獨不能秀你的戀愛。

因為愛情,會影響一個人拔劍的速度。

在恫嚇戀愛男女的同時,互聯網也過分誇大瞭“清醒”的效力:高估瞭我們作為人類的意志力,低估瞭我們身體裡洶湧的動物天性。

生理結構已經在基因裡為愛情留下瞭註腳,任何人類在邂逅愛情時都會“上頭”,無法真正保持恒定的清醒。如果你連“多巴胺爆炸”的感覺都沒體會過,那等於根本就沒有真正意義上進入一場戀愛。

不能否認的是,生理反應確實會讓處於熱戀中的人在無意識中降智。許多人在戀愛初期,都要經歷一段茶不思飯不想的非理性時間。

日本研究人員招募瞭正處於熱戀期的56名男女青年,並與57名年齡相仿但暫時沒有戀愛關系的對照組進行瞭比較。所有參與者都完成瞭一項關於幸福感的調查,並進行瞭腦部結構掃描。處於熱戀期的測試者大腦中處理獎賞的區域灰質減少瞭,而腦灰質除瞭肌肉控制、視聽等感官知覺、記憶、情緒、言論和自我控制,還有做決策的功能。研究者推測,這種情況可能是熱戀者的大腦為適應自己戀愛的強度,“下調”瞭自己的獎賞敏感性,不小心也調低瞭自己的決策能力。

但大腦在自行降智的同時,分泌的催產素也賦予我們安定的滿足感。

20世紀80年代,神經內分泌學傢休·卡特開始研究大草原上的田鼠,他們是自然界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者。大草原田鼠在交配後終生保持一夫一妻,雌鼠雄鼠共同養育後代,過著幸福的傢庭生活。這在自然界中實屬罕見:隻有不到5%的哺乳動物表現出一夫一妻和雙親行為。卡特給大草原田鼠的大腦註入催產素後發現,它們結成一夫一妻的速度比通常情況更快。她和同事們還從反面驗證瞭催產素的效果:註入抑制催產素反應器的化學物質,阻斷這種激素的分泌。結果,大草原田鼠的生活方式發生瞭變化:它們胡亂交配,沒有持久的伴侶。(《科學傢破解愛情秘密:愛情來自人類大腦中的催產素》)

催產素近乎愛情的靈藥,啟動瞭我們大腦中依戀他人的願望,類鴉片活性肽則提供與愛人在一起時溫暖陶醉的感覺。

也就是說,即便我們把“人間清醒”四個字紋在腦門上,也無法阻止大腦組織裡的化學物質相互碰撞,產生比吸毒還要上癮的化學反應。

睪丸酮和雌性激素點燃的欲望,多巴胺、腎上腺素和血清素結合的吸引力,催產素產生的依戀感,一段愛情總要經歷這幾個美妙而無法自控的階段。

熟讀背誦再多次“智者不入愛河”,也抵不過對親密溫度的本能渴望。因為墜入愛河的時刻,本身就是自由意志的沉淪。

當我們仔細拆開“人間清醒”,會發現背後藏著的實際是另外四個字——利益至上。

反對戀愛腦,擁抱門當戶對,看似是女性群體為瞭拜金研發出來的一套新話術,實際上在利益面前,男性比女性更懂得收支平衡。

男性對“扶弟魔”的恐懼,不亞於女性對“媽寶男”的避之不及;男性對彩禮金額的敏感,不亞於女性對男性資產的衡量。

這樣的錙銖必較,並非性別問題,而是更深層次的階級問題。

在一篇華東師范大學的博士論文中,作者以上海這座全中國最摩登的城市為例,分析瞭“兩地婚姻”的階層結構,即“擁有上海戶口的本地人”與“沒有上海戶口的外地人”通婚的可能性。

研究發現:“以戶口性質階層匹配來看,上海兩地通婚以戶口階層內婚配為主,即同類戶口匹配是兩地通婚人群的主要選擇。城鄉通婚是一種跨階層婚配,但並不是兩地通婚人群的主要選擇。”(《上海兩地婚姻階層匹配研究》鄧志強)

在超一線城市,戶口毋庸置疑是婚戀考試中的第一道大題。沒有人會輕易選擇一個拖自己後退的戰友。

所有人懼怕的都是同一件事:在生存焦慮的步步緊逼之下,如何才能保證階級不會下降滑落。

人人都在計算利益,以千分之一的幾率,判斷自己的安穩人生是否會因為一次失敗的婚戀折戟沉沙。

人類最基礎的生理沖動,在社會氛圍的暈染之下,面目也會變得雞賊。

心理學咨詢師崔慶龍感慨,這個時代對親密關系是非常不友好的。“它附加瞭額外的不安全濾鏡,讓人們首先遲疑和戒備,捍衛和挑剔,這些信號會喚起他人同樣的姿態。這就像是情感世界裡的黑暗森林法則,我們必須要讓自己躍遷至防禦之外,才有可能觸碰到另一個人圍墻之內的那部分。”

打開虎撲、豆瓣和小紅書,你會發現,人人都期望一場門當戶對、勢均力敵、毫不費力的愛情。感情中的計算和角鬥,可以精確到毫厘之間。

幾乎每一個年輕男女,都以嚴陣以待的防禦姿態,戒備著一段感情的到來。

愛情不再是從天而降的禮物,反而更像一場無法預期的考驗。

這場考驗裡,人人都怕吃虧。

各路平臺的情感導師,甚至針對焦慮的女性研發瞭全新的話術和戀愛秘籍:女性應該用男性思維談戀愛。走男人的路,讓男人無路可走。

女性應該認清自身性別的生理缺陷,降低感性,拔高理性,修煉得刀槍不入,就能在軍備競賽裡戰勝對方。

不要主動給對方發消息

不要輕易展示自己的情緒和弱點

拿捏男人就要保持神秘感

……

然而這套披著“利益至上”皮囊的戰略,無非是在販售一套更隱晦的慕強厭女癥。

這是一套內核無限向父權學習,向父權靠攏,卻依然要美其名曰“獨立女性”的悖論。

父權在這場軍備競賽中,既是參賽者也是裁判,甚至還是規則的制定者。隻有獲得父權的肯定,才是真正的贏傢。

這是一種全新的性別暴政。菲茨傑拉德早就說過:每當你覺得想要批評什麼人的時候,你要切記,這個世界上的人並非都具備你稟有的條件。

在反復拉扯的婚戀競賽中,男女逐漸形成對立的堡壘。

在papi醬的最新視頻裡,相親中的男女,各自帶著HR和法務出席。

愛情被具像化為一場嚴格的企業面試,男女雙方的利益代表拿著合同談判條款。

一個人的資產、傢庭、戀愛史、學歷都被擺在臺面上進行比較,隻有各方面認知和出身屬於同溫層的男女,才有進一步相愛的可能。

這一幕看起來竟然也沒有那麼荒誕,甚至是超前寫實的寓言。

我們總是借用恩格斯在《傢庭、私有制和國傢的起源》裡的名言,來論證婚戀的本質不過是“經濟利益的結合”——這個冰冷的說法,在實踐中不斷被檢驗,逐漸演變成年輕人奉為圭臬的愛情紅寶書。

既然再濃烈的愛情,最終都要走到談不攏價格的地步,那還不如少走十年彎路,一開始就擺明各自的利益訴求。

但這有錯嗎?很難說。

至少這不是當代年輕男女的錯,這是他們在極端惡劣的生存條件下,進化出的堅硬的自我保護殼。

新自由主義釋放瞭自我和效率激勵,形成瞭新的社會秩序,導致瞭愛欲的消亡。積極社會中,死亡的消極性逐漸隱去,社會中僅存徒勞的生命之焦慮,唯一的目標是“確保在無序中茍活下來”。這是奴隸的生活狀態。擔心無法茍活的焦慮,已奪走瞭生命中的最後一點生命力。(韓炳哲《愛欲之死》)

我們總以為爬上更高的階層就能獲得幸福。於是,我們對愛情的想象變得愈發狹窄。一段階級不對等的愛情,就是一件“有毒”的精神垃圾,不扔掉還留著過年嗎?

搞錢、搞錢、搞錢——利益和權力,成為紅男綠女們願意相信的唯一宗教。

“上岸第一劍,先斬意中人”的故事已經發生,正在發生,未來還將繼續發生。

虎撲上每天都有新的帖子更新:為什麼女朋友考編之後立刻跟自己分手,為什麼男朋友上岸之後立刻斷情絕愛。

在一位男生痛苦的陳述的結尾,他留下瞭這樣一句感嘆:

“傢人們,以後一定要找一個愛你的人,而不是你愛的。”

在疲勞的拉扯與背叛之後,年輕人無意識中混淆瞭一件事——

愛一個人有可能會毀滅你,但愛情本身並不會。

終於,愛情的神性與不凡,在本世紀徹底宣告死亡。

從前的愛情,是沖破阻礙,去異世界尋找一個充滿新鮮感的“他者”。

韓炳哲在《愛欲之死》裡提及,“愛欲的對象實際上是‘他者’,是個體在‘自我’的王國裡無法征服的疆土”。而在當下,我們不再期待他者打破預期的闖入,全社會都沉浸在“自戀”的舒適區之中。

為瞭安全起見,我們不斷尋找一個跟自我無限接近的鏡像,最後抓住的,其實都是鏡中的自己。在一個過分強調自我主體性的時代,納喀索斯的自戀,反而變成瞭最安全的選擇。

兇猛的愛欲被年輕人馴化,成為一種消費模式,一種新型理財產品。

情人節、鉆戒、鮮花、禮物、紀念日——我們想盡辦法,拒絕一切可能到來的風險,克服任何不受控制的瘋狂和沉迷。

我們在情感大師課上勤學苦練,沉浸在信息汪洋裡描繪愛情的標準答案,但面對真實的愛人卻無比吝嗇,責怪對方為什麼不是傳說中的“理想型”,自責戀愛腦耽誤瞭自己走向人生巔峰。

年輕人在開啟地獄模式的人生路上左右為難,無法墜入愛河。

被逼無奈進化出的自私的精致利己主義,已經霸占瞭當下婚戀的主舞臺。我們站在愛欲已死的世界中心,卻仍然心存僥幸地呼喚愛情到來。

“是什麼將愛置於瀕死的邊緣?自然是當今時代的個人主義,一種將一切事物在市場上明碼標價的必要性,一種可定義當今社會所有個體自私行為的邏輯。”(韓炳哲《愛欲之死》)

劉擎教授在視頻《流行文化告訴我們,人就不應該相信愛情》中指出瞭時下最尖銳的愛情弊病——當代飲食男女,無非夾在一對終極矛盾之間。一方面他們渴望萬中無一的真愛砸中腦袋,另一方面又焦慮自己的利益受損,跌入萬劫不復深淵。

我們隻好用一句“愛情不值得”、“男人/女人沒一個好東西”來安慰自己:找不到愛情不是我們的能力問題,而是愛情本身就是一個幻覺、一個假象、一個業已消亡的神話。

其實,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,是現代文明社會才出現的產物。

在男耕女織的時代,婚姻更像是《權力的遊戲》中兩個傢族的聯盟,如此就能獲得更多的土地、資源、人丁。

而市場經濟出現後,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改變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,傢庭成員可以走出傢門自食其力,不再需要依附父權以換取生存保障。自由主義的愛情也應運而生,我們體會到瞭荷爾蒙與靈魂碰撞之美。

1980年代改革開放,飽暖問題不再是首要條件,社會充滿向上層階級流動的機遇。未來充滿希望,人們也開始思考自由愛情的意義。

就像電影《頑主》裡的年輕男女,約會不會計算今天誰付瞭奶茶錢,而是談論弗洛伊德和哲學,沒有人一上來就絞盡腦汁盤問對方的戶口、車子和房子。

那是一段短暫的愛情至上時刻。

而時間來到2022年,年輕人面對的是一個階層固化、不再有流動可能性的世界。

沒有人再在飯桌上談論愛情,一切都變成瞭績效化的表格,市場化的交易。

出身較低社會階層的人想要獲得較高地位的配偶,就要拿出先賦性資源進行置換。這個資源可能是原生傢庭、性價值、年齡優勢或是學歷職業。

在這場比賽裡,如果你手裡的牌太少,你將自動出局。於是人人自危,人人都充滿焦慮。

與其說年輕人越來越恐懼戀愛腦,不如說他們恐懼的是階級下沉,恐懼的是千辛萬苦做題二十年換來的人生最後終成泡影。

就像莫泊桑在《我的叔叔於勒》中刻畫的那位帶著女兒和女婿在海邊吃生蠔的“父親”,當他看到落魄的弟弟於勒就是賣生蠔的小販時,第一反應是逃避。中產階級太害怕自己的位置發生任何松動瞭,哪怕愛情也不足以讓他們克服生存的恐懼。

當這個世界如此運行時,愛神也隻好同流合污。

我們卻仍在追問,為什麼沒遇到一段完美的愛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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